王承德曾看到一篇来自某县级医院的医学论文,称一年看了257个间质性病变的病例。作为全国知名的免疫专家,王承德坦言,这样的疑难杂症他一年也看不了几十例,“这么多病人都集中到一个县级医院是不可能的,纯粹是造假”。
这背后的原因在于,“医生晋升、评职称都必须达到一定数量的论文要求,不少人在繁重的临床工作之外,不得不论文造假。只要掏钱,就有专门写论文的公司来帮忙”。
面对一屋子有着教授、博导头衔的委员,王承德话锋一转:“当然,我不是说你们的论文也是造假的。”这句话引来了满堂笑声。
王承德委员介绍,目前在我国,医学生毕业后,一般要经历住院医生、主治医生、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的晋升过程,除时间要求外,还需要专业外语考试、论文及参与科研项目等硬性条件。这大量耗费了医生的精力,治病救人本身则被放到次要的地位,“高职低能”就是由此产生的。
王承德委员提议,相关主管机构成立联合调研组,制定一个合理的、适合中国临床医师的考核标准。
关于“人”的话题,也一直是卫生部原副部长黄洁夫委员的关注焦点。
“作为医生,应该把治病救人作为主要任务,把心思放在病人身上,这是基本原则。就算是苏格拉底誓言,从来也没说过要写多少论文吧。”在黄洁夫委员看来,现在的政策驱动容易导致一些医生把写文章看得太重要,把老百姓看病的感受看得太轻。
“但另一个方面,医生要不要写论文呢?我觉得还是要的。假如一个医生,不能很好地学习国外的经验,不能在临床工作中总结出自己的经验,一定不是个好医生。”黄洁夫委员建议,要在二者间找一个平衡点,把医生对病人的服务作为考核的主要内容,同时附加一些论文要求。
北京市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方来英委员透露,目前北京正在按照中央统一部署,开展医生薪酬制度、职称制度改革的调研,“很核心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解决基层的人力资源不足。”
而在全国层面,黄洁夫委员坦言,类似的工作还比较滞后。
“医改总是集中在物,集中在钱,很少或是基本上没有集中在人身上。其实人是最关键的。”黄洁夫委员说。
他以全科医师的培养举例:“一般人认为,全科医师要到社区去,实际上全科医师也是专家。可现在,国家没有相应的政策扶持全科医师,现有政策都是有利于专科,全部都是硕士、博士,没有办法了才去做全科医师。其实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正是这些全科医师。”
“我讲过一句话,实际上,中国目前没有一所公立医院,这是实事求是的,因为现在的医院,93%都要靠自己去挣钱发奖金、发工资、买设备,只有7%的钱是政府投入的,所以医院的整个结构就是趋利性的。”黄洁夫委员批评说。
他以自身经历现身说法:上世纪80年代,他还是一名年轻医生时,手术台上常用来止血的明胶海绵两元一包,里面有3片,足以止血。如今在三甲医院,用来止血的止血纱,不仅型号众多,而且价格昂贵。“你能怪医生吗?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他不创收,在科室里工资就是最低的。”
在黄洁夫委员看来,国家其实对医疗卫生投入不少,从2005年的8000多亿到如今的3.1万亿,“你不能老说政府不给钱,如果机制、体制不变,医改很难走出困境。”
他曾深度考察过台湾医改。1995年,台湾开始实行医改。当时,80%的医院由政府创办,如今这一数字降至16%。其医改的核心就是,医保将三保合一,医院不向老百姓收钱,而是找保险拿钱。在这个过程中,很多医院自动地走向了市场,台湾的民营医院,如长庚医院,成为许多地方考察学习的典范。
“我们为什么学不了呢?为什么厦门办的长庚医院不成功呢?”黄洁夫委员认为,“就是因为我们的体制和机制不行。”
他直斥目前存在于医疗界的乱象:“医护比例不合理,高级人才和中低级人才的配比不合理。现在一个医院里,教授是最多的,副教授也是满满的,主治医生很少,住院医生就更少了,这是一个很畸形的导向。”
在他心目中,理想的状态是这样的:1个教授,两个副教授,4个主治医生,8个住院医生。三五年之后,这些住院医生成熟了,老百姓就有资源了。”
尽管对目前医改存在意见,黄洁夫委员仍表示要“帮卫计委说两句话”:“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说,这几年,卫计委为推动医改做了很多工作。现在大家对医改有个误区,好像就是卫计委没有做好,其实在医改过程中,卫计委只是一个部门,掌握方向盘的不是他们。我们有8个部门在管医改,卫计委是权力最小的,也是受指责最多的。”
在黄洁夫委员看来,在医改层面,目前还没有摆脱部门之间的利益之争,没有形成一个合力。每个部门都做得很辛苦,包括卫计委,做了很多工作,可是,都没有做到关键之处。
“医改的关键还是在体制,要在‘人’上想办法。”黄洁夫委员说,对于医改,他仍旧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