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美国生物伦理学总统顾问委员会发布了一份长达318页的报告,报告的题目是:“超越治疗:生物技术与幸福追求。”该报告表明,生物技术现在和未来的介入范围,不只是恢复健康的治疗,而是超越治疗、违背自然规律地改变遗传基因、增强精力和体力以及延长寿命。并详细分析了这些超越治疗目的的生物技术使用可能带来的难以预料和毁灭性的后果。该报告的写作风格独特,摒弃了政府报告的标准模式,而是体现了该顾问委员会主席里昂·卡斯的文风。
关于生物伦理顾问委员会
2001年,美国对“胚胎干细胞研究”是否该禁止争论不休,布什总统在8月9日的全国演讲中,宣布了他准备成立“生物伦理学总统顾问委员会”的计划,并表示该委员会应该“监管干细胞研究、制定正确的纲要和规章,全面思考生物医学创新所带来的医学和伦理后果。”但由于“9·11”事件的爆发,这一计划暂时搁浅,该委员会直到当年的11月28日才宣告成立,并任命里昂·卡斯为委员会主席。
根据布什的要求,该顾问委员会负责就生物医学的科技进步所带来的生物伦理问题向总统提供相关建议。与这一义务相对应,委员会的职能包括:
1.深入调研生物医学和行为科学的发展对人性和道德的意义;
2.探讨这些研发相关的伦理和政策问题;3.组织全国性的生物伦理问题讨论会;4.普及生物伦理学的公众认识;5.寻求生物伦理学有关的国际性合作。
2002年1月,该委员会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卡斯主席在会议发言中表示:“我们所面临的与生物技术革命相关的最大危险不是与现有生活方式背道而驰的规则,而是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追求,通过肆无忌惮的科技研发,不断掌控自然规律,并违背这种自然规律,去追求生命的长存,以及调研、发明和投资的自由。然而,这些介入人类身体和精神的萌芽中的技术力量,不只是为人类带来了安宁,更可以让某些超越治疗的应用,使我们逐渐堕落,失去应有的人性。因此我们既应该反对轻视生命的野蛮行径,更应该消除不断蔓延的科学至上主义和‘重塑想象中的人类’的乌托邦计划。”这正是刚刚问世的报告所要表达的观点。
我们要“完整”还是“完美”
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现在可以说正是生物技术的黄金时期,或许是为了减少出现类似化学农药发展的弯路,美国政府才在这个关键时刻成立伦理委员会,并如此重视生物伦理的研究。经过十几个月的深入调研和深思熟虑,一份详细的报告终于摆在了美国总统面前。
这份报告的基本落脚点在于,人们企图改善自我以及后代的美好愿望蕴含着难以预料的扭曲人类天性的危险。在谈到“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塑自我的诱人科技力量”时,报告问到,人们用药的目的是“使自己更加完美,还是保持完整?”事实上,人类的身体和大脑在经过无数代演变和进化后已经高度复杂和平衡,超越那些意在保持完整的治疗性运用,追求完美的改进型运用蕴含着破坏这种平衡的风险。
运用之一是,某些家庭为了传宗接代而利用超声波技术、堕胎术及精子挑选技术选择“男孩”的行为正在破坏着全社会的性别平衡,现在全世界的男女比例已经达到了106比100,有些国家甚至更加严重。
美国的前几届伦理委员会很少强调性别选择的后果,甚至认为这种做法没有什么不合法的。而这届顾问委员会却不这样认为,因为这种做法违背了性交怀孕的天然选择规律。
该报告也很关注给孩子开改变情绪类处方的问题,有些孩子是在用这些药物帮助集中注意力,而有些家长用这些药物帮助那些没有“注意力分散”问题的孩子提高成绩,服用这种药物并不是学会自控的最好方法,“这样我们的责任感和意志力会不断削弱。”
至于衰老问题,报告认为,生命活动服从于出生、结婚和死亡这个正常轮回,但是人们却为了推迟死亡时间而利用生物技术破坏这个轮回,从而改变了生命的意义,甚至让人无法接受。“这种不老的追求最终会被证明是妄想和扭曲。”
人类死亡是一种正常的新陈代谢,意味着上一代人将智慧和财产传递给下一代,但是如果长寿无疆的话,这一社会动力就会被破坏,那些在结婚时毫不犹豫地表达“至死不渝”的情侣,会将寿命延长到100岁,到时候,不仅3代同堂成真,5代同堂也比比皆是。
该报告还批评了商业界和科学界,为了让更多的人消费生物技术药物,商业界利用各种手段培养人们新的期望;而另一利益集团科技界反对为了伦理考虑,将各种法律框框强加到其科研活动之中。委员会认为,无论是生物技术产业界,还是科技界,无论有什么目的,都不该向人们描绘“重塑自我”的美好前景。
从“有什么用”到“该怎么用”
对于生物技术,人们好奇的问题通常是,“它有什么用?”“为什么要发展、开发并如此重视它?”“它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后果?”而且大家都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也是很简单的:生物技术可以解决温饱问题、治愈疾病、减轻痛苦和压力,一句话“改进人类的许多特性”。但是仅关注这些是不够的,人们更应该问:“生物技术应该有什么用?”
其实,生物技术对我们这个新时代来说还是一个新词,虽然许多人给生物技术下了狭义或广义的定义,本报告却给出了一个更加广泛的含义:生物技术的工艺和产品提供了改变(甚至可以说控制)植物、动物和人类生命现象的潜能,这样,生物技术还具有概念性和伦理性的一面:为了追求人类自身的利益,生物技术将用来认识、调整、预知最终控制自然界的万物及其工作方式。
这样的话,生物技术似乎不只是工艺和产品,它还是一种人力。利用其技术如基因重组技术、设备如基因检测仪、产品如新药和疫苗,生物技术能使人类更大程度地控制生命,从而减少疾病和不幸带来的痛苦,从而使人类更加完善。所以我们必须考虑使用生物技术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技术都有两面性,生物技术也不例外。为达到某种目的而开发的生物技术经常会被用作满足许多其它目的,这些用途的后果有些是难以想象的。所以利用生物技术改善人类的时候,应该考虑:这些人类的特性真的需要改变吗?我们为什么可以用生物技术药物治疗糖尿病、癌症等疾病,却不可以用作治疗反应迟钝、记忆减弱、性别控制?“这些改进”为什么只能用于消除不幸?它是不是也可以用来强化我们的优势:美貌、强壮、好记性、高智商、长寿和幸福感?
接下来,如果我们可以改善人类自身的条件,我们仍然面临着困惑:怎么能知道这些改善会使个人和社会更加美好?我们追求的某些目的是相互矛盾的,例如:长寿的代价是能量更少;超凡的能力会使其他人丧失自尊;缓解压力可能会使人失去抱负;平息不满的情绪可能会热情骤减。除了这些难以预料的结果外,我们还不知道人类究竟承受多少的进取心和不满才最合适,所以一旦生物技术超越了疾病治疗和健康追求,我们并没有可靠的好坏标准来指导这些选择。
事实上,本报告讨论的不只是学术问题,它与每个人都有关系。我们现在已经拥有了检测早期胚胎的基因存在或缺失技术,那么我们是用来预防疾病呢?还是用来得到“更好”的孩子?我们获得了扩张肌肉力量的技术,可以用来提高运动员的成绩吗?我们渐渐掌握了控制衰老过程的生物方法,我们是用来消除老年性不适还是最大限度地增加人类寿命呢?我们也渐渐获得了改变精神世界如记忆力和情绪的新技术,我们是用它们预防或治疗精神类疾病还是减弱可耻行为带来的痛苦记忆、改变忧郁的性格、缓解悼念亲人的痛苦情绪?随着新型生物技术手段的出现,今后我们会面临越来越多的这类问题,那时我们应该不断自问:“生物技术有什么用?”“生物技术该用作什么?”
追求幸福,反而失去幸福的感觉
超越治疗的生物技术运用是多种多样的,本报告没有讨论生物恐怖主义和大规模的人口控制问题,这些问题已经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而且只是实际意义和政治上的问题,它们在伦理和社会层面上的困难相对不是很复杂。生物恐怖主义的问题不是深思熟虑的问题,而是如何预防的问题,不会关系到自由和高压政治等相关问题。
而本报告认为更大的伦理问题是那些对追求自由和成功的人们诱惑极大的非治疗性生物技术,因此挑选了一些已经存在的可以用来追求个人及后代能力改进或增加的生物医药技术,这些意在追求体力、精力、成绩或舒适感的生物技术力量既是最诱人的,也是最令人不安的。它反映了人们对自身局限的深深不满和克服这种局限的热切愿望。它也蕴含着生物技术革命所带来的真正新现象和不安之处,问题是,人们不再像以前一样接受上帝的意志,而是利用诱人的科技力量来自由地重塑自我,这样古代哲学家们急于解决的难题将重新困扰我们:什么生活才是最好的?什么社会才是最好的?
无疑,有了这些技术,人们将会更长寿、更有能力、更多才多艺,比以前更加有幸福感,更多的人会过上成功、满意和自尊的生活。但是,这样的生活就会更好吗?这好比“拿着锤子的人眼中万物都是钉子”一样,生物技术充斥的社会,人类的生命活动不是缘于生命本身,而是技术对其的改进。我们想要更健康聪明的孩子,却不是通过正常的人类繁衍,而是通过“人工制造”,或者改变大脑使其获得别人没有的优势;我们活得更久,却没有生活的理想,过着散乱的物质生活,或者只追求长寿而对下一代毫不关心;我们想要幸福,而这种幸福感是通过药物获得的,不是对真正的人类兴旺至关重要的爱情、友情和成就给予的。
报告认为新型生物技术的神奇力量将会使人们看不见现有生活观的美好方面,抹杀人们对生活、自由和追求幸福的真正感受。该报告只是提供了勾画生物技术时代新生活的一些基本要素,这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