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文学指直接描写性爱、性行为、性心理、性关系为主要表现内容的文学作品。限于传统思想观念的影响,在中国对这类文学作品的研究还很不够。据考察,南朝乐府民歌,开始出现对性爱的肉体行为的描写。进入唐代,性观念开放,出现了典型的性文学作品。
其一为张文成著骈文传奇小说《游仙窟》。这篇小说用第一人称自叙旅途中在一处神仙窟中的艳遇。描写“下官”与十娘交流感情之后,渐人佳境,他们在夜深更久,情急意密之时,共效云雨之欢。“两唇对口,一臂枕头,拍搦奶房间,摩挲髀子上,一啮一快意,一勒一伤心。鼻里酸痹,心中结缭;少时眼花耳热,脉胀筋舒。始知难逢难见,可贵可重。”所写性爱是一种幻境中的婚外恋,没有拘束,不以婚姻为目的,没有“贞操”、“负心薄幸”、“始乱终弃”这类观念的重压,只是自然地凭感情的自由表达、抒发、交流。性爱是美好、欢乐的,而不是罪恶的,也不是耻辱的。其二,是白行简《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描写了各阶层人物的性行为。阐发了作者的性理论,还传播了性知识。
到明清时期,性文学以小说为主要表现形式。这类作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称之为艳情小说,以《如意君传》、《痴婆子传》、《素娥篇》、《弁而钗》、《肉蒲团》、《金瓶梅》、《姑妄言》等为最有代表性。而《如意君传》、《痴婆子传》、《素娥篇》、《春梦琐言》在明代最著名。“存天理灭人欲”的封建主义思想统治下,这些艳情小说在明清两代一直遭受禁毁厄运。受封建统治者与观念陈旧狭隘读者的双重压制,几乎被毁灭。作为文化遗产中被禁毁而又幸存下来的作品,以孤本、抄本传世,显得更加珍贵。这些作品反应了传统文化的某些特点,在文言小说史、艺术史及性文化史上均占有一席重要地位。
《如意君传》在嘉靖年问已流传,叙写武则天与男宠薛敖曹之间的性关系。武氏已七十高龄,性事不得满意,宦官牛晋卿向武氏荐伟岸雄健男子薛敖曹。敖曹被召入宫,极力满足武氏的要求,小说着重描写他们性事的和谐愉悦。薛敖曹陪伴武氏,顺从武氏,但内心有顾虑有痛苦,终于主动离开宫廷。武氏想再召敖曹入宫,敖曹乘千里马逃去民间。
作者推崇性事,让国君与平民交,性超越了等级伦常。写薛敖曹“内助于唐”,以性事助唐治国,把性事推崇到志高无尚地位。在客观上批判了禁欲主义。从两性关系角度看,武氏是主宰者,薛敖曹是被动者,让男人做附庸,改变了男尊女卑、男动女静、地为天用的正统意识。薛敖曹在服务于武氏时,是民与君交,怀有恐惧、痛苦。薛敖曹逃出宫廷,流落民间,最后皈依了道家哲学,无欲而安。由崇性纵欲又走向禁欲。
《如意君传》把性写得既快乐又痛苦,把性与政治、国事联系,不是孤立地单纯地写性。人的性行为具有社会、文化的属性,人的自然属性、直接的自然的关系不可能与社会属性、社会关系分开。《如意君传》把人的性行为联系社会性描写,写得复杂多面。《金瓶梅》能把性与西门庆家庭、晚明社会联系起来描写,应该说《如意君传》已给提供了先例,开辟了道路。
晚明万历至崇祯是小说高度繁荣发展时,《痴婆子传》产生在明代万历年间,正逢小说繁荣期,小说开头称有筇客者访问一位发白齿落而风韵犹存的七十老媪,媪即将一生的性经历性生活的不幸遭遇作了痛苦的回忆,进行了详细地述说。老媪上官阿娜从少女怀春到出嫁封建世家栾家为妻,先被奴仆大徒、伯克奢奸,后又被公公栾翁奸,被寺僧如海及其师奸污。阿娜在男权社会的困境中,成为性榨取的对象,被劫被挟被胁迫。《痴婆子传》塑造的痴婆阿娜是一位被侮辱被损害者的女性形象。小说也描写了阿娜对费生、盈郎的偷情。本能欲望得不到合理的实现,不得已作性压抑的变态宣泄,也是向男权社会的一种抱复。
小说作者怀着愤慨之情写阿娜的体验与感受,叙述中充满了一个女人用一生苦难沉积成的愤怒与仇恨。《痴婆子传》对女怀春的心理作了细致而真实地描写,肯定人的本能欲望的自然性、纯真合理性。而小说的描写启示做父母者:对少男少女的青春萌动的欲望只能引导、而不能回避、堵塞与压抑。阿娜年少之时喜读《诗经》,父母废淫风不使颂读。阿娜只好偷读。但对于情诗所写男女相悦之词,仍觉不可理解,只好向北邻少妇请教。少妇先向阿娜解说男女在生理上的不同。但阿娜对男女为什么相悦仍感不解。少妇进一步解释说明男女交接的自然性。
阿娜受这种思想的启蒙而产生了与表弟慧敏偷尝禁果的欲念。这种萌动是自然的纯真的。阿娜进入封建家庭之后,在越轨纵欲的环境中,被迫陷入性迷狂,实际上成为了这个封建家庭中的娼妓。最后,阿娜与塾师谷德音产生了爱情,赤诚相爱。真正的爱情为封建礼教所不容,谷德音被鞭打,阿娜被赶出栾家。小说最后写道:“上官氏历十二夫而终以谷德音败事,盖以情有独钟,故遭众忌。”封建家庭中允许越轨纵欲,而不容阿娜的真正爱情。作品写出了自在状态存在的真实的女人。今天的读者觉得她并不可爱,但作者对她悲剧命运的真实描写,足可令人震撼。
在艺术上,《痴婆子传》是有独创性的。它在语言风格上文约事丰、言近旨远、蕴籍含蓄,极富有传统史传作品的美学风貌。最具有独创性的是女性视角采用第一人称限制叙事方式、叙述倒装手法,这三者结合,在古典小说中是一种创造,陈平原著《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指出:“作为故事的记录者与新世界的观察者而出现的‘我’,在中国古代文言小说中并不罕见。中国古代小说缺的是由‘我’讲述‘我’自己的故事,而这正是第一人称叙事的关键及其魅力所在。”由此可见,《痴婆子传》的叙事艺术成就,超前地具有了现代小说艺术的特点,更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